当观夫东垣李氏所着内外伤辨。有曰。外伤风寒客邪有余之病。当泻。不当补。内伤饮食劳 役不足之病。当补。不当泻。自此论一出。而天下后世。始知内外之伤有所别。而仲景之法 。不可例用矣。其惠也。不其大哉。虽然。夷考其言。犹或有可疑者。不敢谀佞。僭用条之 。如曰。夫饮食劳倦伤而内热者。乃阴火乘其坤土之位。故内热以及于胸中也。又曰。内经 有云。劳者温之。损者温之。惟宜温药以补元气。而泻火邪。内经曰。温能除大热。故治之 必温药乃可耳。又曰。饮者。无形之气。伤之则宜发汗。利小便。使上下分消其湿。(此饮 谓酒也)食者。有形之物。伤之则宜损其谷。其次莫如消导。若此者皆不能使人无疑者也 。 谨按素问调经论篇云。帝曰。阴虚生内热。奈何。岐伯曰。有所劳倦。形气衰少。谷气不盛 。上焦不行。下脘不通。胃气热。热气熏胸中。故内热。嗟夫。此内伤之说之原乎。请释其 义如左。夫人身之阴阳。有以表里言者。有以上下之分言者。有以气血言者。有以身前身后 言者。有以脏腑言者有以升降呼吸之气言者。余如动静。语默。起居之类甚多。不必悉举。此 所谓阴虚之阴。其所指与数者皆不同。盖劳动之过。则阳和之气。皆亢极而化为火矣。况水 谷之味又少入。是故阳愈盛。而阴愈衰也。此阴虚之阴。盖指身中之阴气。与水谷之味耳。 或以下焦阴分为言。或以肾水真阴为言。皆非也。夫有所劳役者。过动属火也。形气衰少者 。壮火食气也。谷气不盛者。劳伤元气。则少食而气衰也。上焦不行者。清阳不升也。下脘 不通者。浊阴不降也。夫胃受水谷。故清阳升。而浊阴降。以传化出入。滋荣一身也。今胃 不能纳。而谷气衰少。则清无升。而浊无降矣。故曰。上焦不行。下脘不通。然非谓绝不行 不通也。但比之平常无病时。则谓之不行不通耳。上不行下不通则郁矣。郁则少火皆成壮火 。而胃居上焦下脘两者之间。故胃气热。热则上炎。故熏胸中。而为内热也。东垣所谓劳役 形体。所谓饮食失节。而致热者。此言正与调经论篇之旨相合。固宜引此段经文。于内外伤 辩。以为之主。而乃反不引此。却谓阴火乘土位。故内热及胸中。此不能无疑者也。夫阴火 二字。素问灵枢难经未尝言。而东垣每每言之。素问止有七节之膀。中有小心二句。而刘守 真推其为命门属火不属水。引仙经心为君火。肾为相火之说。以为之证。然亦不以阴火名之 。是则名为阴火者。其东垣始欤窃意内热之作。非皆阴火也。但气有郁。则成热耳。虽曰心 为君火。君不主令。然素问所叙诸病之属热者甚众。皆君火病也。岂君火不能为病。而直欲 纯归之于阴火乎。至真要大论云。劳者温之。损者益之。夫劳则动之太过。而神不宁矣。故 温之。温也者。养也。温之者。所以调其食饮。适其起居。澄心息虑。从容以待其真气之复 常也。礼记所谓柔色以温之。此温字。正与此同。或以药扶助之。亦养也。今东垣乃以温为 温 凉之温。谓宜温药以补元气。而泻火邪。又易损者益之。为损者温之。又以温能除大热。为 内经所云。而遍考内经。并无此语。此亦不能无疑者也。然温药之补元气。泻火邪者。亦惟 气温而味甘者斯可矣。盖温能益气。甘能助脾而缓火。故元气复。而火邪熄也。夫宜用温药 。以为内伤不足之治则可。以为劳者温之之注。则不可。阴阳应象论。所谓形不足者。温之以气 。其温字亦是滋养之义。非指温药也。夫形不足。乃阳虚而不充也。气者。药之气也。药有 气浓。气薄。味浓。味薄。味浓者属阴。而滋精气。浓者属阳。而滋形。今以药之气浓 者 。滋阳不兼形乎。故曰。形不足者。温之以气。虽以药温养之。亦未尝不兼乎调食饮。适 起居。与澄心息虑也。温字固其二意然终不可视为温凉之温。苟以补之。除之。抑之。举之 。散之等语。比类而观焉。则其义自着矣。夫金木水火土。运于天地也。则无形质之可观。 其丽于地则有形质矣。金木土水者。有形有质者也。火者。有形而质不实者也。酒性虽体热 。同于水。今东垣乃谓饮者无形之气。此亦不能无疑者也。既待发汗利小便以去之。其可谓 之无形之气乎。且劳倦伤。饮食 伤二者。虽俱为内伤。然不可混而 为一。难经所谓饮食劳倦。则伤脾者。盖谓脾主饮食。而四肢亦属脾。故饮食 失节。劳役四肢。皆能伤于脾耳。非谓二者同类。而无辨也。夫劳倦伤。饮食伤。虽与风寒 暑湿 有余之病不同。然饮食伤。又与劳倦伤不同。劳倦伤诚不足也。饮食伤尢当于不足之中。分 其有余不足也。何也。盖饥饿不饮食。与饮食太过。虽皆是失节。然必明其有两者之分。方 尽其理。节也者何。无不及无太过之中有道也。夫饥饿不饮食者。胃气空虚。此为不足。固 失节也。饮食自倍。而停滞者。胃气受伤。此不足之中兼有余。亦失节也。以受伤言。则不 足。以停滞言。则有余矣。惟其不足。故补益。惟其有余。故消导。亦有物滞气伤。必补益 消导兼行者。亦有物暂滞。而气不甚伤。宜消导独行。不须补益者。亦有既停滞。不复自化 。不须消导。但当补益。或亦不须补益者。洁古枳术丸。东垣橘皮枳术丸。木香枳术丸之类 。 虽曰消导。固有补益之意存乎其间。其他如木香分气丸。导气枳实丸。大枳壳丸之类。虽无 补益。然施之于物暂滞。气不甚伤者。岂不可哉。但不宜视为通行之药耳。且所滞之物 。非 枳术丸之力所能去者。亦安可泥于消导。而不知变乎。故备急丸。煮黄丸。感应丸。瓜蒂散 等之推逐者。洁古东垣亦未尝委之。而弗用也。故善将兵者。攻亦当。守亦当。不善者。则 宜攻而守。宜守而攻。其败也非兵之罪。用兵者之罪耳。观乎此。则知消导补益推逐之理矣 。若夫劳倦伤。则纯乎补益。固不待议。虽东垣丁宁告戒。然世人犹往往以苦寒之剂。望 除劳倦伤之热。及其不愈。而反甚。自甚而至危。但曰病势已极。药不能胜耳。医者。病者 。主病者。一委之天命。皆懵然不悟其为妄治之失也。呜呼。仁人君子。能不痛心也哉。夫 东垣先哲之出类者也。奚敢轻议。但恨其白璧微瑕。而或贻后人差毫厘谬千里之患。故不得 不逾耳。知我者其鉴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