尝谓胸中有万卷书,笔底无半点尘者,始可着书;胸中无半点尘,目中无半点尘者,才许作古书注疏。夫 着书固难,而注疏更难。着书者往矣,其间几经兵燹,几番播迁,几次增删,几许抄刻,亥豕者有之,杂伪者 有之,脱落者有之,错简者有之。如注疏者着眼,则古人之隐旨明、尘句新;注疏者失眼,非依样葫芦,则另 寻枝叶,鱼目溷珠,硖胜玉矣。《伤寒论》一书,经叔和编次,已非仲景之书。仲景之文遗失者多,叔和之 文附会者亦多矣。读是书者,必凝神定志。慧眼静观,逐条细勘。逐句研审,何者为仲景言,何者是叔和笔, 其间若脱落、若倒句,与讹字、衍文,须一一指破,顿令作者真面目见于语言文本间。且其笔法之纵横、详 略不同,或互文以见意,或比类以相形,可因此而悟彼、见微而知着者,须一一提醒。更令作者精神见于语 言文本之外。始可羽翼仲景,注疏《伤寒》。何前此注疏诸家,不将仲景书始终理会、先后合参?但随文敷衍, 故彼此矛盾,黑白不辨,令硖与美璞并登。鱼目与夜光同珍。前此之疑辨未明,继此之迷涂更远。学人将何 赖焉?如三百九十七法之言,既不见于仲景之序文。又不见于叔和之序例,林氏倡于前,成氏程氏和于后,其 不足取信。王安道已辨之矣。而继起者,犹琐琐于数目,即丝毫不差,亦何补于古人,何功于后学哉?然此犹 未为斯道备累也。独怪大青龙汤。仲景为伤寒中风无汗而兼烦躁者设,即加味麻黄汤耳。而谓其伤寒见风,又 谓之伤风见寒,因以麻黄汤主寒伤营,治营病而卫不病;桂枝汤主风伤卫,治卫病而营不病;大青龙主风寒两 伤营卫,治营卫俱病。三方割据瓜分。太阳之主寒多风少、风多寒少,种种蛇足,羽翼青龙,曲成三纲鼎立之 说,巧言簧簧,洋洋盈耳,此郑声所为乱雅乐也。夫仲景之道,至平至易,仲景之门,人人可入,而使之茅塞 如此,令学人如夜行歧路,莫之指归,不深可悯耶?且以十存二三之文,而谓之全篇,手足厥冷之厥,混同两 阴交尽之厥,其间差 谬,何可殚举?此愚所以执卷长吁,不能已于注疏也。丙午秋,校正《内经》始成,尚未出而问世。以《伤寒》 为世所甚重,故将仲景书校正而注疏之,分篇汇论,挈其大纲,详其细目,证因类聚,方附带之,倒句讹字, 悉为改正,异端邪说,一切辨明。岐伯、仲景之隐旨,发挥本论各条之下,集成一帙,名《论注》。不揣卑鄙, 敢就正高明,倘得片言首肯,亦稍慰夫愚者之千虑云尔。
    慈水柯琴韵伯氏,题时己酉初夏也。